父亲的烟味
- 张家界新闻网 2017-04-04 21:55:01 雨做的云 阅读:
父亲披着烟味进了城,随后母亲的电话也进了城,而我正走在年味渐浓的街头,一边接电话,一边欣赏那些红红的灯笼,红红的中国结,还有一幅幅生动有趣的春联。
父亲出生在一个偏僻的小山村,是地地道道的农民,没读完小学就辍学务农,一辈子侍弄土地,一辈子嗜烟如命,而我坐在烟雾缭绕的城市中央,第一次写这种味道。父亲已年过六旬,烟龄与年龄不能成正比,也不能成反比,但我估猜,父亲很早学会了抽烟。打我记事起,父亲的嘴里经常叼着烟,把白纸裁成一小片卷的那种草烟,形状酷似小喇叭,儿时我们管它叫喇叭筒,吸烟的人都知道,草烟是劲最厉害的一种烟。现在他改吸纸烟,偶尔也会卷烤烟吸。我打小闻惯了烟的味道,倒也不觉得这味道难闻,但一门心思还是想让他戒烟,杜绝这种味道的蔓延,因为父亲一直都有支气管肺炎,可他还是做不到,酒戒了,烟依然叼在嘴上。每次进城后,我家便成了“人间仙境”。
父亲的童年是不幸的,祖母在他两岁时撒手西去,爷爷一手抚养四个孩子,父亲最小,幸好他有两个姐姐的疼爱。和母亲成家后,操持家中的农活又多了一个好帮手,母亲勤俭持家,独揽了家务活,含辛茹苦抚育我们姐妹仨长大成人。母亲常常这样形容我的父亲:三忙紧急他在场,大事管着,小事一概不管。我常常想起母亲说得这番话,更觉得父亲这一辈子是幸运的,也是幸福的。
这几年,父亲患上了支气管肺炎,长年吃药,每次进城后,母亲一天打一个电话询问情况,聊到了父亲吸烟的话题,我总会汇报说:“父亲晚上睡得好,就是早上起床咳嗽不停,他就是爱抽烟,哎!老孩小孩,真拿他没办法……”
此时,母亲定会说:“他是一头犟牛,把自己的身体当儿戏。你爸是明事理的人,大小道理都懂,吸烟的问题你们管不了的。”我在这头叹一口气,母亲在那边叹一口气。但我知道,母亲劳苦功高,十里八乡,贤慧也是出了名的,处处为儿女着想,为父亲着想,写着写着,我泪润眼底。
其实,我骨子里像极了父亲,无论是性格还是相貌,就连走路的姿势与父亲极其相似。今天猛然写到这种味道,想起母亲为父亲打理草烟的情景。
那时我家的地并不多,种上包谷花生后所剩无几,所以还开垦了一些荒地种黄豆,种番薯,而母亲每年都会留一小块地为父亲种上草烟,不是在屋前便是在屋后,站在吊脚楼上一眼可见。我经常见母亲打理那块烟地,精心地为它们施肥浇水,那时我最反感进烟地,瞧着那些烟叶长满细毛,尽管它们的叶子是绿色的,季节上也会开满细细的烟花,我老认为它们就是罂粟花,要不然,大人们染上了为何一发不可收拾,但我的母亲每年都心甘情愿劳作着,为了父亲的一小块烟地,如今我才明白,这种味道是母亲灌输的,是长年累月积下来另一种情愫,是无法言明的一种关爱。
爷爷走后,他留下了一根长烟袋,父亲也拿着吸了很多年,每次一家人围坐在火炕边,见着父亲吐着一圈一圈的烟雾,又见着烟雾顺着木窗子溜了出去,与青山绿水融进了暮色中,而父亲吸烟的模样越来越像爷爷,瘪着嘴,含着烟,紧着眉,仿佛一直在与日子诉苦,同炊烟一道占满了我的童年。打开门,又见到一丘丘稻田,春耕秋收时,田埂上有父母亲忙碌的身影,我总喜欢带上大黄狗,一前一后行走着。我知道父亲忙了一会功夫,习惯坐在田埂上抽烟。碰上叔叔伯伯了,招呼一声,每人卷上一根烟,闲聊着,疲劳已跑得无影无踪,而我则远远地望着,叫着父亲该回家吃饭了。父亲那边应着,只见一垅烟雾升了天,搅成了一团灰色,而我只知岁月无忧,快乐成长。
仍记得父亲的衣服上,最显眼的要数那几个口袋,上下四个,加上裤子上的共有六个。每次见着父亲鼓鼓的口袋,便闻到了浓浓的草烟味道,一直伴着我的记忆潜入平淡岁月。在乡下,大人们都有忙不完的农活,每到寒假暑假,母亲出门上工之前,吩咐一些家务活给我们,洗衣做饭,放牛放羊,三姊妹每天轮流转。每次下河洗衣服,父亲的衣服口袋都残留着烟丝,我定会把它们掏得干干净净,看着那些烟丝顺流而下,我见证了像我父亲这样的农民,面朝黄土,背朝青天的苦涩日子,那时我便有了一定要走出大山的念头。如今,当我如愿以偿地住进了城市,又特别怀念儿时的这些味道,每次帮父亲买衣服,母亲一再交待,外套必须要有口袋,我便想起父亲用的烟荷包,塞满记忆的塑料口袋,文字中便多了一种浓郁的烟草味,久久不散……
女儿常常当着父亲的面埋怨我,说我不管父亲抽烟,得了烟又给了他,父亲听后嘿嘿笑个不停。我回答说:“我打小闻惯了这种味道,医生的话他都不听,何况是女儿说的。”今晚挨着儿子坐着,闻到了一股烟味。儿子说:“爷爷回乡下了,和我睡了两夜,却把烟味道留在了我的身上。”
谁家的窗口飘荡着《又见山里红》,“你把燃烧的岁月,融化在我心中……”我伫立窗前,此时已是万家灯火。